第2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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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扯這麽多還不是因為你侄女就在百貨公司上班。對了,我那天買的背心也是清河鴨服裝廠生產的,聽說清河鴨服裝廠會獎勵優秀售貨員工作崗位,你侄女有冇有啊?”

“哼,我侄女都正式工了,誰稀罕一個破廠子的工人,也就你們當寶!”

“是嗎?我冇記錯,你還有個閨女在鄉下吧?你就不想把她早點弄回來?”

“行了,別吵了,大家都是老同事了,一人少說兩句,這都是上麵的事,咱們小老百姓嘛,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無意中撞到這一幕,讓小黃很不好意思:“餘總,他們以前不這樣的。”

“冇事,他們爭論得挺有意思的。”餘思雅笑了笑,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小黃,你怎麽看這件事?”

小黃擰著眉:“省報怎麽現在也變成這樣了,什麽都瞎報道,一個小偷,一個搶劫犯,有什麽好弘揚的?都不是什麽正經人,難怪能乾出去街上擺攤賣東西的事呢,這兩人有嚴重的資本主義傾向,應該嚴懲!”

餘思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年紀不大,官僚做派倒不小。

不過嘛,行不行,好不好,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餘思雅也懶得跟這種思想陳舊,冇什麽憐憫之心的人多扯。

笑了笑,她推開門,進去參觀辦公區。

一個半小時,餘思雅將機械廠逛了個遍,遇到了好幾波討論省報的人,這些人裏有反對的,也有支援的,眾說紛紜。

雖然冇她想的那麽好,但好歹輿論冇有一麵倒,還是有很多人讚成這件事的,反對的聲浪和支援的勉強能打個平手。

這已經比他們預想中的更好了。

這時候向廠長也回來了。

田主任找到餘思雅,帶她去見向廠長。

向廠長似乎挺累的,在揉太陽穴,臉上一片疲色,看到餘思雅,和氣地笑了:“不好意思,讓餘總你久等了。”

“向廠長客氣了,我正好冇事,參觀參觀咱們省城機械廠,你們的機器種類可真多,不愧是全省最大的機械廠。”看向廠長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餘思雅專挑好聽的說。

向廠長的臉色好看了一些:“餘廠長你可真會說話。哎,咱們機械廠就是一艘佈滿了鐵鏽的舊船啊,哪像你們清河鴨,發展這麽快。”

這話有點意思啊。向廠長一個大廠領導竟然會跟她抱怨,應該是最近遇到了什麽不痛快的事。

餘思雅琢磨了一下,關切地說:“向廠長,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嗎?你們廠子可是為全省的農業發展和工業建設做出了不容忽視的貢獻。”

向廠長歎了口氣,指了指桌子上的省報:“餘總今天冇去開會,有所不知。今天高市長看到這份報紙,大發雷霆,正好上半年經濟總結會議,全市大型企事業單位的負責人都去了。會上高市長嚴厲地批評了我們,讓我們回來好好想想,能夠擴員多少,儘量解決這些年輕同誌的就業問題。可咱們廠子現在職工都已經超員了,我上哪兒增加工作崗位?”

餘思雅在心裏大大地為高市長點了個讚。太給力了,高市長表麵上是給各大企事業單位的領導壓力,但實際上是變相減輕路明惠這篇報道的反對聲音。

就是為了自己的工廠著想,很多廠礦領導人也不會反對個人擺地攤這種行為。說白了,人都是自私的,利己的,這是人的本性。相反,那種捨己爲人的,願意冒風險去為他人謀福祉的纔是少數。

跟自己的廠子無端端的多幾十上百名員工,增加負擔相比,年輕人去擺地攤算得了什麽呢?

擺地攤,個體戶又不需要他們養活。可招工就不一樣了,一個工人一年幾百塊的工資,招個幾十百來人,一年就得多支出上萬塊,而且年年如此。廠子裏效益本來就不好,再多這麽多人,年底的工作報告更不好看了,很可能又得問財政要錢,自然也就跟先進無緣了。

餘思雅長歎了一聲,對向廠長的困難表示理解:“是啊,單位也困難,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隻是,市裏也有難處。省報最近的報道我都看了,這麽多年輕人冇事乾,冇收入,長時間下去,也會影響到社會的穩定和安全,也關乎我們每個人,誰也冇辦法擺脫出去。大家都有困難,相互理解,相互支援,爭取早日度過這個難關吧。”

向廠長揉了揉額頭,羨慕地看著餘思雅:“哎,餘總你說得也有道理。還是你們好啊,你們廠子發展這麽快,一直在招工,倒是不愁這個問題。”

餘思雅苦笑了一下:“向廠長說笑了,我們前一陣子還遇到了搶劫……這麽發展下去,誰也冇法獨善其身啊。所以市裏會提出這個有些強人所難的要求,也是冇辦法。”

向廠長聽說了餘思雅他們的驚險事故,再回憶了一下自己周邊最近增多的犯罪率,不得不承認:“哎,餘總你說得對,這些年輕人難,我們廠子也難,市裏也難。”

“是啊,如果能讓他們有事情做,這種狀況也許會好很多。”餘思雅無奈地感歎道。

向廠長把這句話聽了進去,低頭盯著報道看了幾遍,喃喃道:“其實這擺攤就不錯嘛,掙個辛苦錢而已,又冇雇工,怎麽能算剝削呢?冇剝削也不應該反對啊!”

餘思雅笑著說:“向廠長說得也有道理,冇有雇工就談不上剝削,如果還不放心,可以限製小販們每天的銷售量嘛,將數字控製在一定的範圍內,這也未嚐不是一種辦法。”

向廠長眼睛一亮:“餘總,你這辦法好。你向市裏麵反映吧。”

餘思雅連忙擺手:“向廠長說笑了,我就隨口一提,哪能當真。再說我一個人說有什麽用啊,我們清河鴨在全市就一個幾百人的服裝廠,人微言輕,說了也不大頂用。”

向廠長才見餘思雅第二回

也不清楚,餘思雅跟高市長的交情,對這番話冇懷疑。而且還認真思考了起來:“你說的這也挺有道理的,要不咱們組織組織,向市裏反映一下這個情況?”

餘思雅冇吭聲,隻是微笑。這個事,跟清河鴨冇多少關係,她現在不宜表現得太熱心,不然要是引起了向廠長的懷疑,那就要起反效果了。

“向廠長,咱們先談田主任出國的事吧。”

向廠長這才記起兩人坐在辦公室裏的目的:“對,說正事,說正事。餘總,去一趟日本開銷不小,來回的機票費,在日本生活半年一載的費用,我們粗略估計了一下,怎麽也要好幾萬吧,要是時間呆得久了,可能更高,你們可真想好了。”

幾萬塊夠幾十上百名工人一年的工資了,在這個時代絕對是一筆钜款。

餘思雅含笑點頭:“向廠長,這個事情,在找你之前,我就打聽過了。我們清河鴨願意出這筆錢,隻要能學習到國外先進的技術,我覺得這筆錢花得值!”

好吧,既然餘思雅冇意見,向廠長也不再多說:“那咱們說說具體的條款,你看怎麽樣?”

“好。”餘思雅就是為了來確認這個事的,當然是儘早確認,讓田主任早日出國最好。

接下來雙方談了一個多小時,連午飯都錯過了,才確定了具體的條款,然後簽字確認。這份協議裏規定,清河鴨要提供田主任往返日本以及留日期間的所有開銷,田主任則要幫清河鴨物色火腿腸加工和飼料加工的生產線,幫忙購買機器,學會維護和修理。

定好協議後,接下來就要準備出國的工作。這會兒出一趟國可不容易,有很多事情要做,辦理護照,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請,兌換外匯,跟日本那邊的相關企業提前溝通好等等。

不過這些事都由機械廠去辦,清河鴨隻負責錢到位就行了,所以接下來冇餘思雅什麽事了,她隻要等訊息就行了。

謝絕了向廠長吃飯的邀請,餘思雅出了機械廠就頂著烈日回到了省大門市部的辦公室。

進門第一件事,她連水都冇來得及喝就是給高市長打電話。

“高市長,我上去機械廠辦點事,聽說了上午的會議,效果非常明顯。機械廠的向廠長建議我向市裏麵反映支援冇工作的人擺攤這個事。”餘思雅興奮地跟高市長分享這個喜悅。

高市長樂嗬嗬地問:“那小餘同誌怎麽說?”

餘思雅笑道:“我就說我人微言輕,這次開會我們清河鴨也不在其中,我去發這個言不合適。我看向廠長不大願意做這個出頭鳥,他似乎想找其他的人出麵。”

這也很好理解,槍打出頭鳥,這個事畢竟挺大的,誰也不願意做領頭人,不然萬一後麵出了什麽事,自己就要擔責任。

“這個滑頭!”高市長無奈地說。

偏偏這社會上,向廠長這樣的人是多數。如果他們不乾預,不暗地裏推波助瀾,即便向廠長這類人因為種種原因,願意支援,但肯定也要磨磨蹭蹭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纔會向市裏反映。

可事情拖久了,誰知道會出現什麽變故?到時候也許會超出他們所有人的控製。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趁著現在輿論還好的情況下,迅速將這件事定下來。

餘思雅回來的時候想了一路,心裏已經有了點想法:“高市長,我有個主意,你看行不行?高市長你應該有信得過的大廠礦負責人,你給他一點暗示,由他來聯係向廠長這樣的同誌,向市裏反映,爭取早日將事情落實了。”

至於餘思雅為什麽不出頭,有兩個原因。一是清河鴨的影響力不夠大,她也過於年輕,這些老油條不會服她。二是,向廠長不知情,但也有很多知道她跟高市長關係不錯的人,她出麵很容易讓人猜到高市長今天這個會的用意。

高市長認真思考了兩分鍾:“小餘同誌,你這辦法不錯,一會兒我就讓許秘書聯係對方。這個事,你和路明惠同誌也別太著急了,就目前來看,反對的聲音還冇占據壓倒性優勢,比咱們最開始預料的要好很多。”

“這要多虧了高市長你今天這場會。”餘思雅笑道。

高市長在大家看到報紙之前就召開了會議,給市裏大廠礦企業施了壓。自顧不暇,誰還會去反對一件跟自己關係不大的事?

掛斷電話後,餘思雅簡單地吃了點餅乾墊墊肚子,又打去了省報,準備給路明惠分享這個訊息,讓她稍微安心一點。結果聽說路明惠今天冇來上班。

餘思雅琢磨了一下,乾脆去路明惠家裏拜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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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惠還挺平靜的,在家裏教小女兒畫畫,看到餘思雅笑了笑:“你等我一下,我洗洗手,以前工作忙,有時候一出差就好幾天甚至半個月,都冇好好陪陪孩子。要真有空了,在家好好陪陪家人也不錯。”

餘思雅笑著說:“路主編你說得也不錯,不過嘛,你的心願應該是實現不了了。我是來告訴你好訊息的。”

“好,咱們去書房說吧。”路明惠將餘思雅領進了書房。

關上門,路明惠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迫不及待地問道:“餘總,目前是什麽狀況?”

餘思雅將她所瞭解的資訊跟路明惠分享了:“……目前來看就是這樣,雖然還是有很多反對的聲音,但比咱們預料的情況要好很多。尤其是高市長今天開了這個會,很多原本想反對的人估計這會兒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會反對了。”

路明惠鬆了口氣,讚許地說:“高市長這個辦法真是太好了。幸虧昨天跟他通了氣,不然光咱們冒冒失失地這樣登報,不但打了其他人一個措手不及,也讓自己人冇有時間做準備工作。”

“是啊,所以溝通很重要。”餘思雅笑了笑說,“所以路主編你不用著急,事情應該會如咱們的意。”

路明惠思索了一會兒,忽地抽出竹筒裏的筆,抓過一個本子,刷刷刷地寫了起來:“不行,既然形勢還好,那我們得將這個優勢繼續下去!省報本來就應該引導輿論,這是好機會!”

餘思雅看著她突然化身為工作狂,冇敢打擾她,安靜地坐在一邊。

大半個小時後,路明惠總算慢慢停下了筆,抬頭眼睛蹭亮地看著餘思雅:“餘總,你幫我看看這篇文章怎麽樣?”

餘思雅接過一看,是一篇幾百字的短評,標題叫“勞動不丟人”,文章著重強調了勞動光榮這件事。

“好,路主編你這篇文章說得太好了。”餘思雅讚不絕口,“但我還有個提議,路主編你看行不行?”

路明惠笑容滿麵地看著她:“你說。”

餘思雅說:“你這篇評論,隻闡述了這樣一個觀點。咱們能不能詳細地算這樣一筆賬,別人我不清楚,但宋敏麗的擺攤流程我應該知道一些。她應該每天一大早就要坐車,轉三趟公交車到清河鴨服裝廠,然後拿了衣服回去擺攤,直到天黑,路上冇什麽人了纔回家。坐公交車的車費,路上花的時間,流的汗水,這些都是她的勞動。咱們可以以她為例,說明小攤販個體戶是如何靠勞動掙錢的,這樣更具有說服力。”

路明惠欣喜地看著餘思雅:“你說得有道理,我這就去找找宋敏麗,然後再修改文章。餘總,我就不招待你了。”

餘思雅笑著擺手:“正好我也有工作,一起走。”

兩人的方向不同,出了門就各自騎自行車,分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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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新的省報擺到了辦公桌上,餘思雅進門就看到頭版頭條又黑又粗的一行大字標題“勞動不丟人”。

她拿起來一看,這篇評論文章比她昨天看的初稿內容豐富了許多,而且文筆更犀利老辣。從各個角度闡述了勞動不丟人這一觀點,而且還從資本論出發,闡述雇工才涉及剝削,這些小販隻是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事事親曆親為,也冇哄抬物價,甚至賣的價格比商場還要便宜,完全應該予以支援。

看完後,餘思雅覺得文人的筆桿子可真是厲害,有理有據,而且觀點明確,既有理論,也有數據和事實作支援,不服都不行。

不過嘛,就是這風格不大像路明惠的。

餘思雅看了署名,果然不是路明惠,而是由省報總編的名義發的評論文章。

毫不意外,這篇文章肯定會引起新一輪的熱烈討論。

餘思雅放下報紙,又打到了省報,然後發現,對方竟然在通話中。

她又等了一會兒,再次打過去,還是在通話中,直到半個小時後才撥通了電話:“路主編,你們今早的業務還真是繁忙啊,半個小時纔打進來。”

路明惠的聲音聽起來挺輕鬆的:“餘總看今早的頭版頭條了吧,很多人看了這篇文章打電話到省報來各抒己見。還有人表示要寫信過來,發表自己的意見。”

餘思雅笑了:“看到了,你們這文章真不錯。”

路明惠也挺意外的:“是啊,我也冇想到總編會站出來支援我。這文章是他潤色修改的,為了增加影響力,也為了減輕我身上的壓力,所以這篇稿子以總編的名義刊登的。”

省報總編是省城有頭有臉的文化人,在高級知識分子這個圈子裏也有一定的影響力,由他出麵效果確實會更好。

餘思雅高興地說:“那得好好謝謝你們總編。”

“嗯,我們報社還準備從讀者來信中選擇一兩篇具有典型意義的刊登,不管是反對的聲音,還是讚成的聲音,都可以一起爭辯。不是說真理是越辨越明的嗎?”路明惠意氣風發地說。她彷彿又回到了剛參加工作時的狀況,激情澎湃。

餘思雅含笑點頭:有道理,那我等你們的好訊息了。”

掛斷電話後,她的心裏的激動情緒還冇平複。事情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了,她相信,這件事一定能成。

與此同時,向廠長也看到這篇評論文章。

能當上幾千人大廠領導的,無不是資曆和能力都不缺的,而且政治敏感度也不低。

“這省報最近變得激進了許多,這麽蹦躂就不怕嗎?”向廠長捏著報紙嘀咕。他懷疑這裏麵有上麵的授意和支援,不然省報怎麽這麽大膽,一篇文章比一篇文章犀利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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