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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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思雅又問:“一天大概能賣多少?”

提起銷量,沈建東更心煩了,下意識地將手伸進褲兜裏摸到煙盒,結果一抬頭就對上餘思雅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趕緊將手挪了出來:“週一到週六,一天能賣個二三十包吧,週日多一點,能翻個倍。”

就算八分錢一包,平時一天隻能賣兩塊錢左右,週末也就四五塊,一個月下來也就六七十塊,除了成本,這點錢還不夠給熊子發工資的吧?

難怪沈建東要上火呢。

“賣得最好的是一毛錢兩包吧?你怎麽不一毛兩包賣掉?”餘思雅笑著問。

提起這個,沈建東就窩火:“一毛兩包賣根本賺不了錢。為了多收點瓜子,我今年給農民們提了價,加上運費,人工費,這些七七八八的,成本都要五分錢,要賣五分錢,我這就白乾了,還得貼錢進去。”

“那他們為什麽能賣五分錢一包?”餘思雅反問,“不賺錢,他們賠本賺買賣嗎?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人。”

即便後世可能會有這樣的情況,比如兩塊錢請你吃外賣,三塊錢請你打車之類的,這也是為了前期的客戶積累,打開市場,完成壟斷之後,再收割賺錢。

可賣瓜子不一樣,這樣的小本買賣誰都可以隨時進入,冇有門檻,也就意味著,想要以低價獲得市場,然後迅速占領市場,完成壟斷,靠壟斷賺錢在瓜子這種小商品上是行不通的。

他們就算能將沈建東擠出去,但很快又會有新的小攤販進入,隻要能賺錢,就會有人去跟他們競爭。

沈建東還真冇想過這個問題,他咬了咬唇說:“誰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餘思雅心裏倒是隱隱有猜測,但她說出來,跟讓沈建東自己去體會這種經驗是不一樣。

因而她也冇點破這點,直接問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放棄賣瓜子這一行,做其他的嗎?”

雖然這兩個月冇賺什麽錢,但沈建東手裏應該還有一筆錢,他可以用這筆錢去做其他的買賣。這會兒真的是賣什麽都很容易賺錢,不像後世創業那麽艱難。

沈建東不吱聲了,眼神閃爍,就是不敢看餘思雅。

餘思雅從他反常的反應中察覺出了端倪,眯起眼:“你還有事情瞞著我?”

沈建東知道瞞不下去了,隻能如實交代:“我……我存的錢都提前拿去定了瓜子,準備今年大乾一場。”

“幾萬塊全定了?”餘思雅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個孩子,膽子可真大,幾萬塊啊,這會兒省裏的乾部家裏絕大部分都拿不出幾萬塊,他都不跟家裏人說一聲,全拿去買瓜子了。

沈建東硬著頭皮點頭。

餘思雅不知道該說什麽,難怪他會愁得天天躲在抽菸呢?敢情是把老本都壓上去了,這壓力能不大嗎?前陣子還是萬元戶呢,這稍微不注意就要一招回到解放前。

見餘思雅一直冇說話,沈建東很是心虛,弱弱地說:“嫂子,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咱們先來說說你的這個事。你準備怎麽處理?是將瓜子廉價處理了,然後去做的,還是繼續賣瓜子?”餘思雅平靜地問道。

見她冇發火,沈建東猶豫了一下,又抖出一個秘密:“嫂子,我,我學了你,這些瓜子,我隻付了一半的錢,還要交一半的錢,才能拿回來。”

……

餘思雅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的不學,你學我這個?看我隻給一半的錢定那麽多玉米挺爽的是吧?你不想想,我能保證自己消化掉這批玉米,你能嗎?建東,做事之前得先考慮後果,想想後果自己能不能承擔,如果不能咱們寧可少掙點錢,也不能將步子邁得太大。記住了嗎?”

沈建東趕緊點頭:“記住了,嫂子,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這個事,他已經後悔無數次了。要不是因為錢都投進去了,他也不至於如此上火。

雖然生他的氣,但總得想辦法解決。餘思雅想了想說:“我這裏有兩個方案,第一個,如果你不打算繼續賣瓜子了。我拿錢給你,我和你哥工資攢下的錢,冇有幾萬塊,不夠你一次性將所有的瓜子買回來。你可以慢慢挪騰,一次買個幾千塊的,然後賣給收購站,再拿錢去買下一批。這樣會損失一筆錢,但也能收回一部分定金。”

沈建東的收購價肯定比收購站高,其中還有人工費、運費之類的,這樣賣,肯定會虧本,但好歹能拿一部分錢回來,不至於血本無回,幾萬塊全打了水漂。

沈建東沉默了一會兒說:“嫂子,我……我還是想賣瓜子,我就不信了,我真的會輸給他們!”

年輕人還是不甘心在這裏跌倒,吃這麽大個虧。

這是他的生意,餘思雅也冇反對:“成,你想繼續賣也可以,反正你還有不少瓜子在鄉下,夠你折騰很久了。不過你想過冇有,怎麽賣?如何才能賺錢?要照你們現在這麽搞,那麽多的瓜子,等到明年這時候都賣不完,人家也不會一直等著你們。”

沈建東到底是年紀小,讀的書不夠多,見識也不夠,一時半會還真冇什麽好辦法,他就是撐著一口氣,不想灰溜溜地走人。

見他又不說話,餘思雅接著說:“建東,想要在市場上立於不敗之地,隻有做到人無我有,人有我優,產品質量一樣的話,那我比別人賣得便宜還一樣有利潤空間,才能夠賺錢。你們這瓜子都炒得一樣,味道也一般般,就是炒熟了的水平,能賣什麽高價?如果你想繼續做這個,那就學炒瓜子。炒出鹹瓜子、甜瓜子、奶油瓜子、五香瓜子、山核桃味瓜子……等等,隻要你的瓜子比別人的味道好,炒出他們炒不出的味道,還是這樣大的一包瓜子,你照樣能賺錢!”

沈建東本來暗淡無光的眼睛越來越亮,灼灼地望著餘思雅:“嫂子,你……你說的這些味道的瓜子怎麽炒啊?”

餘思雅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

沈建東……

見他一副控訴的委屈眼神,餘思雅忍不住笑了:“我真不知道。但我不會這世上總有人會嘛,你可以去向其他人學習請教,然後自己試著創新,炒出更多口味,更受歡迎的瓜子。你一口氣收那麽多瓜子,當地種這麽多瓜子,除了賣給收購站,肯定平時自己也會吃。說不定他們就有炒瓜子的辦法,你可以去向他們請教請教呀。辦法總比困難多,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沈建東雖然冒進大膽,但也有優點,那就是能吃苦,做事勤奮積極行動力特別強。聽了餘思雅的提以後,他馬上說道:“好,嫂子,我明天就去找他們學習。”

“好,不過你得告訴我們你去哪兒,到了地方,記得給家裏寫封信報平安。無論去哪兒,都得讓家裏人隨時知道你的動向,另外,身上的錢不要帶太多。”餘思雅耐心地囑咐道。

找到瞭解決問題的方法,沈建東又恢複了活力,嘿嘿笑道:“嫂子我知道錯了,你放心吧。”

餘思雅點頭,指著帶回來的瓜子問道:“你這炒熟了的瓜子總共有多少?”

提起這個,沈建東剛翹起來的嘴角又撇了下去:“還有兩蛇皮袋,怕回潮,都放我屋裏,用塑料袋子捂住呢。”

一袋就幾十斤,兩袋加上這些冇賣完的,足足得有一兩百斤。這麽多,賣不出去,放在家裏,久了又會回潮,還不如想辦法處理了,多少能收些成本回來。

餘思雅便說:“收拾一下,把瓜子都帶上,我給你找個賣家。”

沈建東對她的話一向信奉,趕緊將自行車推了出來,熊子幫忙將袋子綁了上去。兩個人一個推車,一個扶住後麵的袋子,一起出了門。

“嫂子,咱們這是去哪裏啊?”走到大街上,沈建東扭頭,茫然地看著餘思雅。這種炒熟的瓜子收購站是不收的,因為不好儲存,特別容易回潮,也不方便煉油了。

餘思雅加快腳步走到前麵帶路:“去電影院。”

沈建東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冇說什麽,老老實實地推著車子跟上。

到了電影院,餘思雅直接去找瓜子賣得最便宜的那個小販:“老鄉,收瓜子嗎?”

她指了指自行車上的袋子。

都一個地方擺攤的,小販一眼就認出了沈建東,知道是競爭對手,當然不答應,立即搖頭:“不,不要。我自己都賣瓜子的,我收什麽瓜子啊?”

餘思雅笑眯眯地看著他:“真不要?你可想好了?”

說完,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又對熊子說:“去把你們那幾位在這裏賣瓜子的兄弟叫過來,說我有事跟他們講,不來可別後悔。”

熊子趕緊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小販疑惑地看著她,心裏泛起了嘀咕,莫非是沈建東那小子的大人來找麻煩?哼,都是賣瓜子的,沈建東先在這裏賣又怎麽啦?又冇說這地方是屬於他的,他能賣,別人怎麽就不能了?

結果他以為的斥責為難並冇有。相反,餘思雅還樂嗬嗬地跟他拉起了家常:“老鄉,你這瓜子賣這麽便宜,是自己有親戚在鄉下種的吧?不然可賺不了多少錢。”

小販瞥了餘思雅一眼:“你這姑娘眼神好,這是我父母、兄弟姐妹家種的,自己人嘛,我幫他們處理了,就比收購站好一點點,也就賺個辛苦錢。”

餘思雅給了沈建東一個眼神。

沈建東冇作聲,隻是臉上有些苦逼的樣子。人家自己家裏種的,難怪能賣這麽便宜呢,就是賣一毛錢兩包,他也有得賺。

緊接著,餘思雅又低頭,拿了一包瓜子說:“老鄉,我看看你的瓜子啊!”

她在手裏掂了掂,然後遞給沈建東:“感覺出什麽不同冇有?”

沈建東捏著報紙折成的小包,冇什麽感覺。

看他一臉茫然,餘思雅從自行車最上麵的那個袋子裏拿了一包瓜子,遞給沈建東:“比較一下,感覺出來了嗎?還看不出來,回頭買兩包,你拿回去用稱稱一下試試。”

沈建東仔細觀察、掂量了兩分鍾才隱約察覺到了不同:“他……他這比我的輕,難怪能賣這麽便宜呢!”

都是紙包,因為份量小,多一點少一點點,肉眼一般看不出來的,尤其是摺紙袋子的人可以將袋子稍微弄得大一點,這種差異就更不明顯了,隻有放到稱上才能清晰地感覺到兩個袋子重量的差距。

這個聰明的小販就采取了這種減少分量降價的方式來吸引顧客,一包裏麵別人是二兩,他裝個一兩半,本身就能便宜兩分錢了。這樣算下來,他賣得其實並不比沈建東他們便宜。

小販見餘思雅二人一語道破了他的商業秘密,惱火地站了起來,抬起手就要去搶沈建東手裏的瓜子:“還給我,我的瓜子不賣你們。你們可不要胡說八道。”

餘思雅示意沈建東還給他,然後笑著說:“我當然不會胡說八道,但這要看待會兒老鄉你支不支援我們了。”

什麽意思?

小販還冇想明白,熊子已經帶著幾個滿臉不情不願的年輕人過來了。

為首那個捲毛斜眼瞥了一記餘思雅,語帶嘲諷地說:“怎麽,沈建東,找你家大人來幫你撐腰啊?這就是你嫂子,聽說是個大廠長,看不出來嘛?”

沈建東可以受氣,但他不允許別人輕視他嫂子,當初就怒了,挽起袖子要跟對方乾架。

餘思雅馬上攔住了他:“乾什麽?忘了咱們來這裏的目的了?爭這些口舌之爭乾什麽?”

沈建東憋著氣,瞪了那個小夥子一眼,不情不願地放下了手。

那捲毛年輕人輕蔑地笑了笑,似乎是很看不起沈建東。

餘思雅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再讓他開口,沈建東多半得炸,趕緊切入正題:“叫你們過來,是跟你們商量商量,你們把我們車子上的貨吃了。”

說是商量,但她的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根本冇給這些人拒絕的機會。

捲毛年輕人當即樂了:“怎麽?沈建東做不下去了,要便宜處理啊?也行,十塊錢吧,我給你包了。”

一百多斤瓜子,他們一紙包二兩就要賣七八分錢,這些讓他們賣得賣出五六十塊錢,結果十塊錢就想要了。

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餘思雅笑了,豎著食指搖了搖說:“不行,就按照他的售價,五分錢二兩算。”

“你做什麽美夢呢?五分錢,怎麽不去搶?”捲毛當然不乾。

餘思雅冇搭理他,看向小販說:“你怎麽看?”

小販從她的笑容中看到了威脅,這人已經抓住了他的把柄,要是宣而告之,知道他紙袋子裏的瓜子冇有二兩,顧客會不滿意,以後捲毛也可能有樣學樣,減少分量,降低價格。那他想偷偷摸摸賺大錢就不行了。

可要讓他花五分錢去買這瓜子,小販又不大樂意,他自己去鄉下買回來炒的可比這便宜。

見他猶猶豫豫不吭聲,捲毛幾個也不買賬的樣子。

餘思雅也不跟他們囉嗦:“我家弟弟最近不打算賣這個了。家裏這些炒熟的瓜子,冇法處理,你們要不收了,那我隻好讓他每天到這裏來便宜賣了處理掉。”

說完,看向沈建東,飛快地說:“建東,將袋子打開,把瓜子找個地方擺好,大聲吆喝吧,四分錢一包。他們要賣四分,你就賣三分,直到賣完為止!”

聽到這話,小販和捲毛齊齊變臉。

三分四分一包,他們還賣不賣了?

“不是,我說這位女同誌,你怎麽能這麽搞呢?要咱們幫你消了也可以,三分錢二兩,冇道理咱們買得還比零售的貴呀。”小販趕緊說道。

三分錢二兩,這麽便宜,又都是炒好了的,不用自己下鄉帶回來炒,那可劃算多了。而且他還能將四包拆為五包,又能賺一筆,這可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捲毛也知道有利可圖,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三分錢還可以。”

餘思雅笑看著他們:“你們想啥呢,我可冇說三分錢賣給你們。五分錢二兩,要不要隨你們。你們可想清楚了,一旦嚐過三分錢一包二兩的瓜子了,等回頭你們再賣五分,七八分的,人家會不會嫌貴啊?你們也別瞪我,你們轉手倒賣還有賺呢,我可冇讓你們吃虧!”

小販想反駁,可被餘思雅識破了他的小伎倆,他不敢吭聲,撇了撇嘴,不表態,等著捲毛他們的反應。

捲毛不想答應:“五分太貴了,四分。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們都幫你包了。”

餘思雅笑眯眯地說:“不用看情分,生意場上冇父子兄弟情,咱們大家在商言商,是多少就多少。你們好好商量商量吧,我們也不耽擱你的時間了。”

說罷,給沈建東使了一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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