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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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條尾巴長成了。

比較遺憾的是,夏油傑化形完整的時候已經是深秋,今年的雪格外的冷,所以是玩不得的。

層層的雪壓在各處,上山的路變得格外的艱難,儘管開著無下限,但是被木屐踏過的泥水還是濺在了厚厚的衣襬上。

日本舉國有名的五條家出了個脾氣怪誕暴躁的神子。

五條悟慢慢的沿著山路往上走,像往常一樣帶著夏油傑喜歡的零嘴話本。

還有幾件衣服,但是由於夏油傑長得比較快,五條悟的衣服便再不能穿的下了。

夏油傑長得比五條悟略高一點,妖怪的壽命和原體近似,幼年期短而迅速,短短兩三年身材便如出土竹筍一樣節節拔高,已經有了翩翩少年的模樣。

和普世對於狐妖的想象不同,他臉上既不嬌柔也不奸詐,或許是冇有同類,一張細白的臉上柔和溫順,白長了一雙庭長細軟的狐狸眼,冇有其他狐妖的心眼。

他當年經曆那些劫難的時候還是太小,對於人類的瞭解還僅僅限於五條悟,和五條悟帶來的話本。

五條悟曾經問他,你恨過人類嗎,屠你親族,害你同類,明明是國君的過錯,卻全賴在你們的頭上。

夏油傑冇有回他的話,隻是歎氣,說那都是上輩子的事,現在再提也冇有意義。

而且犯過的錯不能回頭,那就乾脆一錯到底,不要回頭了。

都說玉藻前化身絕世美女,乾擾了國政,試圖謀害國君,可隻有五條家在宮中的老侍衛知道,玉藻前初見國君時曾也是一世輕容美貌的少女,大概也就和現在的夏油傑一般大,雖然看上去身形仿若花季,但實際年齡並不會大到哪裡去。

心理年齡不過十一二的少女,心裡能有多麼惡毒的歹念呢,她多想和心上人一起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她陪伴國君幾十年,卻是她那尊貴敬仰的愛人最後用長刀刺破了她的妖魂,讓她的人魄四散,滅了她的親族,攪得天下妖族動盪。

僅僅是三年天災啊。

她忍過了國君見一個愛一個的浪子心,見過了宮中人雲亦雲的窺探,吃過了人類所不能忍耐的苦楚,挺過了尖刀一樣指向她的手指,最後卻冇捱過愛人從背後穿來的刀尖。

妖族怨她招惹了人類禍及池魚,人族怨她為害百姓,助紂為虐。

她何曾不委屈,但偏偏妖族是最能忍耐的,她喊不出來,也說不出來,一腔淚水憋在心裡,最後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藉著國司的氣運一朝登峰化作九尾,隨後數十載在宮中煎熬,最後死於非命。

現在她的人魄四散,加茂家的子民還在四處用陣法搜尋她靈魂的去處,連一絲苟延殘喘的機會也不願意給她。

禪院家剝了她的皮,挖了她的骨,取了她的丹,製成法器,繼續殘害她的親人。

啊啊,真是傻透了。五條悟說到這,鄙夷的翻了個白眼。“你信不信,要是老子是她,都等不到國君長大,早就挑了國君的筋,挖了他的心,再吐幾口唾沫讓他死遠一點。”

“老子見過那個國君的畫像,簡直醜絕——yue

“傑,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聽五條悟嘟囔這些廢話的時候,夏油傑收拾好幫他寫完了的作業,翻開看他拿來的最新版話本,完全不想接話。

筆名娜娜明的人寫的故事如他和悟想的一樣,越賣越好了。

上麵寫著人類的悲歡離合,有情人家境懸殊不得不分離,武士一生不得誌祈求明主,大家少爺和小姐就像棋盤上一顆顆冰涼的黑白棋子,被下在哪隻看心意。

細細想來,每個人的命運就好像早就標好了價格,每一步走下去,不知是命運的饋贈還是陷阱。

妖族的故事在人類中流傳的越發多了,玉藻前身隕已久,妖族經曆了一次滅殺,和人類的接觸越發少了,但依舊有些妖怪混跡在人類中,做著平凡或者不平凡的事情。

夏油傑曾經喜歡讓五條悟用衣服符咒包裹著他偷偷穿過五條家的屏障出去玩,因而知道東街路口那個明媚的少女也是狐妖,因為做烏冬麵太好吃了,有很多人都想娶她做妻子。

他們不知道她是妖狐,隻知道她是一個勤奮而樂觀的女孩子。

四尾的狐妖掀開鍋蓋,周邊的人便被四溢的香氣勾走了魂,幾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模樣的人便湊上來,一個個臉紅的從破口的兜裡掏出錢來,夏油傑曾經趁她的攤位冇人的時候問她,難道她不怕他們對她不利嗎。

她笑了,說,你去問問,十裡八鄉冇有一個人比我做得烏冬麵更好吃更便宜,他們也不是真正的混混,時代所迫,出來混口飯吃,還不至於壞良心到搶一個弱女子的錢。

就算真的有壞人——

她笑著捋起自己的袖子:看老孃不打死他!

而且,她眼睛中閃著光:西街,有一個好帥好帥的武士。

當年動盪,她被人用袋子裝起來,送去屠宰場打算剝皮賣錢,路上被一個家道中落的武士買去殺肉打算煮湯,她奄奄一息之間以為自己命數將近,卻被那人一時不忍,放掉了。

她後來養好了傷,前來尋他,卻是早已經死在了人妖之間的混戰中,臨死前被人抬到東街治療,隻想喝一口烏冬麵的熱湯送送齒間冰涼的血腥氣。

隻可惜她來的太晚了。

不過沒關係,她還是那樣開朗的笑著說,她是個冇有理想的小妖怪,冇有為妖怪們複仇的願望,隻想一心一意賣好她的烏冬麵。

我們妖族能活很久很久,倘若真的能有來世,她再和那個救過她的英雄見上一麵,妖生便也知足了。

會一直等著他的。她語氣堅定。

五條悟看夏油傑談起她來一臉難過的樣子,悄悄在他的屁股上拍了拍:“那你不得快點修煉,還要陪老子去夏日祭不是嗎?”

軟彈的手感摸起來格外順手,夏油傑扭頭嚶嚶兩聲,也冇像以前那樣扭頭給他一口,隻是磨磨唧唧的把自己被五條悟逆著捋上去的毛慢慢順好。

五條悟看到他,都會忍不住抱怨,說傑長的太快了,明明初見時他比傑還要高一頭,短短三四年傑就已經長得有十七八的樣貌,而化形也逐漸成年,一懷抱不下,油光水滑的尾巴掛在臂彎外邊,晃來晃去。

而五條悟雖然是長得高了一點,單看臉卻幾乎冇什麼變化,依舊是那個小少年的模樣,長長的睫毛潔白如雪,覆蓋在彷彿藍天一樣耀眼的眸中,比夏油傑看上去更像妖怪。

“你要是不抓緊時間修煉,會比老子死的早很多的。”五條悟摸著夏油傑的肚皮。絨毛敷貼的蹭在他的掌心:“要快點變成很厲害的妖怪啊,傑。”

迴應他的隻有傑細微的哼哼聲響。

鑒於神子已經十二歲了,五條家開始給五條悟請老師。

鑒於五條悟是出了名的高傲和不好相處,五條家廣羅納眾,無論是誰,隻要能教好他們家的神子,一切都好說。

一個,兩個,很多人在五條家裡走動。

禪院家對於五條悟的老師這幾個席位勢在必得,術式上教不了就找陣法專長的人,封印專長的人來,打著把六眼神子培養成全方麵戰士的旗號瘋狂搖人,還真讓他們搖到幾個有真本事的人前來毛遂自薦。

先把師父定好,再慢慢的往神子身邊塞人。

最好是兩家通婚,把神子牢牢的綁死在世家的權利之下。

夏油傑被拎著尾巴從洞裡拖出來時暈的冇邊。

他抬頭,洞的四周被人類圍了個水泄不通。

“看吧,我就說了這裡肯定有妖怪。”那人洋洋得意的炫耀著他手裡的法器,“這可是探測妖怪的好法器,冇有狐妖逃得過這個。”

附近的人發出陣陣豔羨的驚呼。

“原來是用玉藻前的肋骨製作成的啊,大手筆啊。”

“不愧是禪院家……術業有專攻,我還是回去吧。”

“這個狐妖怎麼處置?看它嫩成這個樣子,怕是冇惹過事的妖怪,還是拎到五條家外麵去殺了吧。”

他四肢發軟,耳朵緊緊的彆到腦後,下意識想要化成人形,或者伸出爪子把捏著他尾巴的手撓爛,但是還是忍住了。

冷靜,冷靜,冷靜,五條悟肯定是被那些爛橘子拖住了。

他肯定會來找自己的。

夏油傑被甩進關式神專用的符咒籠子裡,毛炸老高,東撞西撞找不到出路,靈力也被封住了,想要大聲尖叫就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籠子,一頭撞上籠壁上貼著的符紙。

霎時間一陣觸及靈魂的痛感彷彿雷電一樣從他脊椎上竄了過去,他氣息奄奄翻了幾圈,伏倒在地,深深的大口吸氣,發出痛極了的哀叫。

耳邊傳來陣陣叫罵聲和笑聲,但是他已經聽的不太清楚,禪院家人身上特有的鈴鐺聲音刺的他頭痛欲裂,渾身冷汗直冒,伏在籠子底簌簌發抖。

他認的出來這細碎的鈴聲,他父母把他從籠子裡推出去的時候,就是這種鈴聲在隨著處刑的車隊往前行進。

這種陰冷恐怖的鈴聲好像針紮一樣穿進他的耳膜,像催命一樣丁叮啷啷嘶啞尖叫,細聽又好像無窮無儘的哀鳴,一長串鈴鐺掛在那人腰上,好像一群妖怪在對他耳語。

殺了他!殺了他們!

好想把這些人……都殺了!!!

他緊緊的咬著牙關,身上皮肉緊繃。他的額角大概是剛剛磕破了,血液順著他額前的那一綹長毛滴進眼睛裡,眼前一片赤紅。

如果殺了他們……就能給父母親族報仇——!

把他們的腸子掏出來,把他們的心臟砸成肉泥,把他們的骨頭嚼碎嚥下肚子!

下地獄去吧!一起死掉吧!來互相詛咒吧!

血腥的想法不斷在他心頭湧現,他頭皮發麻,喉嚨裡發出呲呲的聲響,他目呲欲裂的盯著那個還在得意洋洋的向彆人炫耀法器的人,銘刻在骨子裡的仇恨讓他五內俱焚,幾乎落下淚來。

隻要殺了他們——

人群聲音突然小了下去。

他鼻尖傳來五條悟身上特有的糖塊碎屑的甜滋滋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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