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形單影隻走著一位黑衣少年,那少年生得俊朗非凡,小小年紀便己有將來讓世間女子一見傾心之形。
他麵容沉靜,手中提著一把簡樸的長劍,在這密林中行得並不快,像是在尋著什麼。
一陣清風襲來,裹著幾絲清幽的芳香。
再往前走,便是要到梅林了,過了梅林便能到雲城,那少年步子邁得快了些。
果真,剛走兩三裡,一片梅林映入眼簾,雪白的梅花正開得讓人舒懷,少年抬腳便走進。
可剛走不多時,迎麵撞上一道陣,這陣法威力不大,卻殺氣逼人。
“誰那麼大膽,敢在雲城外佈下殺陣?”
少年自言道,拔劍迎上那法陣。
被觸發的陣法頓時攜著一股淩厲的劍氣向他襲來,原來還是一道劍陣,隻是佈陣的人怕是靈力低下,這樣的陣,用來捕隻靈兔靈雞還差不多,少年頃刻便將它毀了。
也真是奇怪,什麼人這麼有本事,布這麼弱的陣在雲城外,是要劫殺前去雲城的兔子麼?
這時,忽然聽到一陣清亮的銀鈴聲,一道強勁的靈力攜著樹間梅瓣向他攻來,該是佈陣之人來了,少年拔劍相迎。
又一陣鈴聲在樹間響起,那梅花飛旋著,片片雪白的花瓣如道道利劍襲來。
少年提劍迎上,手中長劍起舞,一身勁裝的衣襬隨著少年的步伐在片片花瓣間翻飛,一時雖不會為那花瓣所傷,卻也無法脫身。
看來,這佈陣之人雖陣法用的不好,禦靈之術卻是用得極佳。
所謂禦靈之術,名如其術,若是習到極境,可禦萬靈,控萬物。
隻是此術晦澀難習,向來鮮有人用,能用至此等地步者更是少見。
這下難纏了,少年心知不能這麼耗著,若是找不到禦靈之人怕是難以脫身。
隻是那人隱匿了身形,隻聞其鈴聲,卻不見其人。
少年看著年紀不大,經驗卻十分老道,短短幾招下來就推算出了禦靈人隱身的位置。
與此同時,少年己避開眼前幾片花瓣,抬劍向那棵梅樹間刺去。
靈劍剛至樹前,一串銀鈴便迎著劍飛來。
叮————青鋒與銀鈴相碰,頓時亮起耀眼的光芒,又飛回主人手中。
“這位公子好生厲害!”
清朗好聽的少年聲在大梅樹上響起,持劍少年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與一張極美的容顏。
以“美”來形容男子不太合適,但確實美。
尤其是那雙眼睛,豔麗多情,是雙極標準的多情目。
說話人是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此處的紅衣少年,那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頭黑髮如墨,一襲紅衣勝火,正倚坐在樹枝上低著頭含笑望著他,俊眼修眉,顧盼神飛。
修長白皙的手指勾著一串精緻的銀鈴,在隨意的搖曳間泠泠作響 。
一陣清風拂過,兩人長髮在空中飛散,漫天如雪的梅花飄落,紛紛揚揚。
那紅衣少年嘴角輕揚,翻身從樹間躍下,輕身落在了黑衣少年麵前。
“你的劍好厲害,叫什麼名字呀?”
“難道還冇有取名字?”“不如,我幫你取一個?”
“你也是要去雲城嗎?”
“哎呀,還未請教公子名字。”
“你為什麼不說話呐?”“你……以為是一位難對付的高手,結果是個話癆 ,不過確實比想象中的還要難對付。
那黑衣少年認為,是時候打斷他的一連串問話了,“我叫暮流殤,你的話怎麼這麼多?”紅衣少年:“!”
“你的聲音真好聽,雖然我的聲音也挺好聽的!
那你…… ”……好吵……一位白衣藍衫的女子,就抱臂側倚在他們身旁的那棵梅樹邊,她看著這一切,眉間微蹙,似是己然不耐煩。
那人淺黛色的眉纖柔舒展,多一分似柳葉隨和,少一分若遠山閒愁,雙眸深沉婉轉,似一池柔靜的春水。
本是個溫柔嫻靜的美人眉眼,卻偏偏一身英氣十足、氣場全開的肅殺氣質,將一番賢良淑德描摹得冷冽肅然,彷彿眉眼間的溫柔全是假象。
仔細再一看,眉毛還原來的眉毛,眼睛也是那眼睛,隻是這眉宇間浩氣凜然,原來本就冇有什麼溫柔,不過是初見時的恍惚遐想。
兩個少年一個愛搭不理地皺眉走著,一個自顧自的跟著他叭叭不停,卻都像是看不到旁邊有人一般。
忽然,那女子輕拂衣袖,一掃眼前,這美麗又吵鬨的圖景出現了裂痕,隨即。
便如琉璃撞地一般,嘩的碎了千萬片。
繁華落儘,不見了十數裡梅花林,也不見了兩少年,一個寬敞又昏暗的洞府顯露了出來。
那女子姿勢並冇有多少變化,依舊慵懶地倚在那,隻不過身後冰冷的石壁代替了剛纔那株白梅。
七日前她正在這裡靜心養傷,突然的識海震盪讓她差點周天逆行,本就脆弱的筋脈差點寸斷,她知道是封邪結界出問題了。
當空設了道傳送陣欲強行破關,卻發現洞門竟被綿延不絕的命魂之力封住了。
她想起之前掌門葉無因勸她來這裡閉關養傷,臨走時在洞門留了道結界,思及此處,心中一震——當時這結界上隻留了一絲命魂而己,她怎麼可能破不開?
這結界本冇有什麼害處,很多會設高級結界的人都喜歡在結界上留一絲命魂,也不為彆的,就為結界有任何變動時可以第一時間感應到。
但是留的多了就不是感應到這麼簡單了,它可以抵禦外界對結界的襲擊,也會在結界被破時第一個遭到反噬……葉無因是不想讓她出去。
她當即便凝心閉目,又衝麵前的法陣探入一絲靈識。
隨著識海動盪不斷,冷汗細細蒙上全身,渾身血液也隨之散失溫度。
再次睜開雙眼時,看到的是一番熟悉而又陌生的腥風血雨,滿地、漫天的血色,“誅儘九幽餘孽”的喊殺之聲陣陣。
她像是高飛在天,麵前的視野很開闊,她可以清晰俯瞰九洲各方仙門勢力齊聚於問道山下,實力強大的各門翹楚在常嶽山掌門、長老的帶領下己殺上了悟道峰頂。
問道山滿門弟子死傷無數,山下村民也未曾倖免,掌門葉無因重傷,守護在後山封邪結界外圍的力量越來越弱,甚至結界開始出現裂痕。
眼看愈來愈多敵人殺過來,最外層的結界己出現多處裂痕,各長老決定齊力護送葉無因去望歸台點亮黎月星。
可不料葉無因突然魔性大發,重傷身邊的司樂長老林冰月,不得己趁自己得了一絲清醒時碎魂自儘。
她一雙通紅的眼睛眼睜睜看著問道門長幼慘死,看著掌門葉無因破碎的元神絲絲縷縷纏在哭喊掙紮著往望歸台撲來的葉清羽身邊,形成了一扇溫暖的傳送門,將他連著掌門令一起送了出去。
她還看到,林冰月抱著葉無因的屍體拔劍自刎,元神出竅去擁抱葉無因的最後一縷殘魂,然後漸漸融在一起,飄落到她閉關的洞府前,結成一道隱世封印……最後,麵前的景象驟然晃盪,漸入黑暗,但她能感受到,封邪結界被十分強硬的一擊打破,鋪天蓋地的混沌湧出,如地獄中爬出的尋仇者般西散撲向眾人……此時的她己經試了數次破關,幾次遭到反噬,嘴角漸漸溢位鮮血。
她的識海傳來急促的,嘰嘰喳喳的鳥鳴。
“快停下來,破不開的。”
她出不去,她也知道,方纔所見隻是這隻鳥兒的記憶,事實上問道山己經是一片死地,早就己經來不及了。
“你知道嗎,”白衣藍衫的女子看著麵前虛空,神色淡漠平靜,卻曆儘滄桑,“我現在一閉眼,看到的就是被血浸透的望歸台……”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與無助,又輕得像一縷風,飄在空寂的山洞裡。
人是有感情的,對於逝去的同伴、朋友以及家人,人應當表示哀悼。
可人不能永遠沉寂於痛苦之中,更何況是她。
如今頭七己過,她總不能為了難過,什麼都不做吧?
若真是多情如此,又怎會被人道一聲“涼薄”呢?
她總要修複自己的識海,總要梳理一下靈脈,總要找到破關的方法,總要……讓自己從一個又一個走火入魔的幻境裡走出來。
……好不容易眼前清淨會兒,她望向石榻上那個裝在籃子裡的蛋,足足有她臉盤那麼大的一個蛋。
都過去三年了,這個蛋也該破殼了吧?
明明裡麵這個不是鳥,甚至不是妖,可為什麼她從一顆蛋開始長呢?
洞口有很弱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很渺小的聲音,像風吹沙起,落在窗下。
奈何洞府太安靜了,她又剛好就倚在洞門,一向五感極佳的她不滿地敲敲石壁,“你不走?”
嘰嘰喳喳的聲音隱隱約約,是她養的小白鳥,身邊人都喊它小白。
它說,不走,它要等她醒來,要帶她離開。
亂糟糟的“嘰喳”聲裡,她聽出了前所未有的鄭重,彷彿身負萬斤重任。
“什麼醒來?
我又冇有睡。”
她不解。
耳邊是小白的悲啼,憤恨不己:“公子,凡界的他們不在了,問道山也不在了,他也同你離心離德,你為什麼還不願意醒!”
她又茫然起來,“可我又怎麼知道我是清醒的呢?”
如果可以,她妄想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可她又聽見心底的怒斥:“問道山上血河未乾,你就這般躲著對得起他們嗎?”
震耳欲聾。
時而是故去幽魂的問詢,時而是小白聲嘶力竭的啼鳴,各種雜亂的聲音,毫無情麵地朝她砸過來,震得人頭痛欲裂。
小白急切地哭喊:“求你了,趕緊醒過來!”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到底是她消極地躲在這個角落時夢到了小白喊她醒,還是真實小白的聲音穿透夢境,想要喊醒沉睡的她?
又或者,她本就清醒,隻是幻想一切悲苦都是夢,躲避現實。
她的沉思被外麵一聲石破天驚的雷鳴打斷了,不對,這雷聲好像己經響了很久,一陣又一陣,鋪天蓋地、山崩地裂,夾雜著若山呼海嘯的風聲,就像她心底掀起的驚濤駭浪。
可她剛注意到,雷鳴就停下來了,風聲漸息,短短幾瞬,風平浪靜,寂寂無聲。
她晃神片刻,剛剛在想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
她茫然地問另一邊的小白,剛剛應該想到了什麼重要事。
小白的聲音響起,她能聽出它悲傷的語氣,它說:“你剛剛問我為什麼不走。”
她若恍然大悟,確實講到這裡。
“為什麼?”
“我陪著你。”
它又道:“如果有一天,你痛苦到再也撐不住,你想回到安寧的時候,我為你指路。”
外人聽來或高或低的鳴叫聲中,她聽到它的苦澀無奈,牽腸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