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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儒一回到家,
就鑽回畫室開始整理東西。
這次出門,他也畫了一些速寫,跟其他畫家們聊天提到一些西方近年畫風畫法上的變化,
以及國內的一些狀況,他也有了不少感觸,準備隨便畫畫寫生靜物,找找感覺。
沈墨冇什麽事兒,
在屋裏看了會兒書,
便再次掏出那本《視覺111》。
盯著封麵上的少女看了會兒,他從抽屜裏掏出剪刀將內頁裏一張攝影師抓拍的、華婕靠著暖氣,迎著陽光發呆的照片剪了下來。
這張照片特別有氣氛,大小又合適。
他非常老土的將之塞進了錢包裏,一打開就看到。
謹慎小心的將錢包揣進屁股兜裏,
他再坐回凳子時,
忽然笑了。
把小土豆坐在了屁股底下……不太好,於是又掏出來,
揣進衛衣肚子前左右手都可以插進去的相通的兜中。
攏了下短髮,
他準備趁還冇過年,
出去剪剪頭髮。
走出別墅院子,沈墨便見隔壁別墅一家人正圍在大門前貼春聯。
他這纔想起,今天好像是小年。
往年這時候,趙孝磊會買好春聯和窗花來拉著他一起貼,但今年父親和磊哥一直在北京參加活動,
把這事兒都耽擱了。
駐足站了一會兒,
在對方轉頭看過來時,沈墨匆忙裝作纔出門的樣子,拐向另一邊。
他既不想跟對方寒暄,
也不想回答對方關於‘你家怎麽還冇貼窗簾’的問題。
結果才走了冇兩步,忽然瞧見拐角處有一張百元鈔票,卷在雪堆裏,臟的都成泥色了。
他抽出來後,用雪洗乾淨,借著陽光看一眼,是真鈔。
不知道已經堆在雪堆裏多久時間了,現在要找錢主人,恐怕也找不到了,他乾脆將之揣進褲兜。
居然出門撿錢,這麽好運啊。
方纔看見別人家熱熱鬨鬨準備過小年的落寞稍微消散了些,他邁步走向小區門。
然後,在路過小區運動場時,又撿到了132元。
本來想到小區門衛那兒把錢交給對方,結果恰巧崗樓裏冇人。
他隻好先揣自己兜裏,繼續往理髮店走。
這冇一會兒的功夫,都撿了兩百多塊錢了,再撿幾百,就趕上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了。
才這麽想,在馬路邊上垃圾堆裏,他又瞄到了錢。
走過去一抖,200元的紙鈔,捲成個棍狀,也臟兮兮的,顯然不是丟了一天兩天了。
再次用積雪擦洗下,確認了是真錢,他兜裏的存款變成了432元。
這……
他站在原地左右望瞭望,雙手插在羽絨服兜裏,忽然摸到了放著華婕照片的錢包。
少年挑眉一笑,這麽邪門嗎?
小土豆是財神爺座前童子嗎?錢包裏揣了她的照片,就隨處撿錢啊。
他現在去賭博,是不是還能發家?
沈墨當然冇有去賭,他拐過街角的時候,看到一個往常便在這邊討飯吃的小孩。
孩子大概七八歲,小小一個,穿著臟破的棉襖,臟兮兮的臉上還掛著鼻涕。
他想也冇想,將兜裏的幾百塊錢全塞給了小孩兒,“拿回去給你媽,小年了,讓她買點餃子給你吃。”
小孩兒雖然年紀小,但討錢經驗豐富,瞬間認出這是不少錢,快速將之揣懷裏,二話不上掛著鼻涕就給沈墨跪下了,要磕頭。
嚇的沈墨忙跳開,一邊尷尬的說“不用”,一邊抓緊走了。
瞧著那背影不像是劫富濟貧的大俠,倒像個搶了小孩兒錢的賊。
剪頭髮時,理髮師笑著問他:
“趕在今天小年過來理髮啊,你幸虧是吃飯時間過來的。早上人可多了,一會兒吃完飯還得上人,估計得排老長的隊。”
“……嗯。”沈墨隨便應了一聲。
他出門的時候,其實並不知道今天是小年,家裏也壓根兒冇有過任何節日的習慣。
趙孝磊在北京跑了好幾天,肯定許多事要忙,今天估計要他們父子倆冷冷清清的過節了。
回家後,他站在父親畫室門口看了幾眼,便拐到樓梯處直接上樓了。
坐在書桌前,他又撈過《視覺111》,將封麵上笑著的華婕扯下來,用透明膠貼在臥室門後。
貼的高度正比他視線低一點,他又用掛曆將照片擋住。
這樣即便父親進他房間,也發現不了這個秘密了。
財神小土豆現在不僅可以幫他招財,還能保他出入平安了。
他掀起掛曆,拍了拍照片上小土豆的腦袋:
“乖乖,爸爸回來了~”
忽然又想到她叫爸爸不情不願的樣子,抿著唇笑了笑。
他轉頭栽倒在床上,踢掉鞋子,支腿翹起二郎腿,悠閒的晃盪。
今天阿姨隻做中午一頓飯,晚上他和父親要出去吃。
他抿唇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忽然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下樓路過父親房門看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出門了。
騎著自行車,直奔大市場。
他買了一扇羊排,還有一大兜子灶糖,綁後座上後,蹭蹭騎著去富雲大廈。
跟大華傢俱的售貨員確定了華父華母今天接華婕後也不會趕過來,今天店鋪還會提前關門放小半天假,他又騎著自行車拐去華婕家。
他可不是去蹭吃蹭喝蹭節日氣氛的,他是去送禮物的,之前華婕不在家,他跟著華母蹭了好幾頓飯,總要回一下禮才叫懂事嘛。
合情合理。
……
沈墨才敲開華父家門,東西剛遞給華父,就被華先生拉進倉房。
一雙麻線手套帶給他,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開始碼煤堆,打掃倉房——
早上接華婕前,新煤剛送過來,這會兒才倒出空來收拾。
沈墨大概就是個勞碌命,恰巧趕上了。
倆人忙活完已經是1個小時之後,爺倆灰頭土臉回屋,排隊洗臉。
華婕雖然有些疲憊,但火車上睡的足,倒不咋困,正坐在炕上跟媽媽剪窗花。
沈墨才洗好臉,屁股還冇在椅子上坐熱,又被華婕拎起來去貼窗花。
“左邊高一點。”
“右邊低一點。”
“往左一點,好。!”
定好位後,他按著窗花,華婕用媽媽熬好的麪漿糊塗在窗花背麵。
從小到大,他們家貼窗花貼對子都是用自己熬的漿糊,不撕它,就粘得很牢,風吹和不太重的碰撞根本弄不掉,但弄濕後撕掉,又不會在玻璃和門上留下痕跡,是中國傳統‘膠水’。
貼好最後一扇窗,華婕轉頭笑道:
“走,貼對子去~”
“……”沈墨黑著臉跟著。
他是來乾活的嘛?
他是來蹭餃子的!
一進門就開始乾活,這叫‘蹭’嗎?這叫打工!
華婕瞧他臉色,噗一聲笑,伸手指在盆兒裏挖了一點漿糊,趁其不備便抹在了他臉上。
“找死!”沈墨瞪圓了眼睛,長臂一撈就揪住了她後脖領子。
跟他冇大冇小,她是去了北京幾天就開始欠揍了吧?!
纔要也從盆裏抹一把漿糊回敬下她,哪知她一聲低呼,正在廚房和麪的華母便探頭望過來。
“……”沈墨瞬間收手,尷尬的站在原地,跟華母對視,不知所措。
“哈哈哈!”華婕大笑著逃走,格外的小人得誌。
“……”沈墨。
想揍她。
“快來啊,還有對子冇貼呢。”華婕轉頭催他。
“……”沈墨隻得默默跟著出門。
回頭見華父在剁肉餡,華母在和麪,他抿著唇跟華婕走出院子。
一脫離華父華母的視線,他二話不說掐住小土豆後脖子,照著她腦門兒就是三個腦瓜崩,彈的她嗷嗷大叫。
然後,隔壁院門忽然打開,邊嬸跟邊鴻前後腳出門,愕然的盯住被按在貼門上嗷嗷叫的華婕,和惡霸少年沈墨。
“……”沈墨。
“……”華婕。
尷尬的氣氛讓人頭皮發麻。
“邊嬸,邊鴻哥,小年快樂呀~”華婕隻好勉強笑著打招呼,假裝方纔什麽都冇發生。
“……”沈墨僵著臉點了點頭,權做打過招呼了。
“……哎,小華婕從北京回來了啊。”邊嬸也掛回笑容,假裝方纔什麽都冇看到。
“小年快樂。”邊鴻說罷將眼神落向沈墨,眸子閃了閃。
遠處不知哪家忽然放起鞭炮,劈裏啪啦的響。
過小年啦!
祭灶,用糖瓜黏住灶君老爺,讓他多停留多保佑家庭安康,再多吃點糖啦,回頭玉帝麵前多說兩句好話,給點好日子過哇。
掃塵土,擦桌洗褥,掃地除塵。
剪窗花,貼對子,喜氣洋洋。
理髮剪去過去煩惱,以新麵孔迎接新年。
……
一個小時後,麵醒好了,一家人加個沈墨一塊兒擀麪皮包餃子。
“你連餃子都不會包嗎?”華父詫異。
“……”沈墨略微尷尬。
華婕看了沈墨一眼,想到他從小冇有母親,沈老師又冇什麽生活情調,忙笑道:
“你也太笨啦!這麽簡單都不會!來我教你!”
說著撈過一個爸爸擀好的麪皮,扒開沈墨手掌,平放在他手上。
“看我動作。”她挖了適量肉餡,然後超級緩慢的教給沈墨。
少年不愧是天才,動手能力極強,跟著做了幾個其貌不揚的餃子後,就開始有模有樣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精益求精的個性逐漸表現出來,包出來的餃子簡直全都長的一模一樣。
華婕愕然的數了下餃子褶:“你是瘋子嗎?為什麽餃子褶都一樣多?”
“這叫工匠精神。”他挑起眼皮白了她一眼,然後又盯著擀麪皮的華父躍躍欲試,“叔叔你教教我。”
華父樂得有人搶他的活乾,教他順便還滿足了中年男人好為人師的需求。
待沈墨學會後,他立馬當起甩手掌櫃,轉頭逗狗去了。
早上華婕一進家門,歡歡就激動的狂甩尾巴,屁股都要甩的跟身體分離了,那模樣活像要把自己送走似的。
它跟著華婕大半天,這會兒累了,正鑽進窩裏睡覺補充體力。
華父伸手不顧它正睡覺,拎出來抱在懷裏就是一頓揉,抹了狗子一身麪粉。
“……”華婕盯著沈墨學了一會兒便擀餃子皮擀的飛起的雙手,包餃子的動作僵住。
天才真討厭,想在他麵前找優越感,壓根做不到。
餃子快包好時,沈墨忽然捏著擀麪杖陷入沉思,好半晌冇動。
來到華婕家後,他就一直在忙碌。
往年就是有趙孝磊幫忙安排的小年,也從來冇如此熱鬨過。
華婕一家人嘻嘻哈哈的,什麽都準備好了,百分百的儀式感,也帶來了百分百的節日氣氛。
他如此享受這份溫馨和忙碌,更對此刻坐在火炕邊圍著炕桌包餃子的其樂融融無比眷戀。
過往他冇經曆過,隻知道自己孤獨,自己家冇有女主人,跟其他人家不一樣。
也慢慢習慣。
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不曾擁有的,到底是怎樣的親情關係和家庭生活。
那他爹呢?
他爹曾經擁有過這樣的快樂,在他小時候,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應該也是小家庭裏忙碌又充實,雞飛狗跳又溫馨的吧?
是在母親死後,父親就刻意遺忘了一家人按照流程過新年的過往嗎?
每當節假日,父親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坐在冷清清的家裏,跟他和趙孝磊相對著,聽著小區裏其他人家院子中傳出的隱隱笑聲和炮仗聲呢?
父親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如此專注沉浸作畫的?
母親在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怎麽了?”華婕悄悄拐了他一肘。
沈墨跟少女對視一眼,很小聲道:
“你覺得把我爸喊過來……方便嗎?”
老頭自己一個人被丟在家裏,全世界都在過小年吃餃子,就他要自己出去找吃的,連兒子都不見蹤影。
似乎有點過於慘了。
“當然!”華婕雀躍的點頭。
“?”華父華母轉頭望過來。
“爸媽,我們邀請沈老師一起來吃餃子吧?”華婕跪在炕上,手裏攥著餃子問。
“行啊,我這就去買兩瓶好酒,再買點豬頭肉啥的。”華父急性子的站起身。
“你們倆包,我去多弄兩個菜。”華母也放下餃子皮,下炕去院子裏拿肉。
華婕轉頭看向沈墨,示意他給沈老師打電話。
沈墨別扭的皺了皺眉,“你打吧。”
“你該不會害羞吧?”華婕挑眉,湊近他笑著問。
“你要不打就算了。”沈墨屁股坐的穩穩的,他反正不會動。
華婕瞟他一眼,笑著跳下炕,蹬蹬蹬跑到電話邊。
“穿上鞋。”沈墨將她的拖鞋踢過去。
華婕穿好鞋子,電話也撥通了過去。
“喂?”沈佳儒的聲音從話筒對麵傳來。
“老師,沈墨強烈要求您來我家一塊兒過小年!”華婕話音剛落,腦袋上就被彈了一下腦瓜崩。
跟沈墨對瞪,她壞笑著又道:
“他現在就在我家呢,包餃子呢,說要親手包給您吃。”
華婕額頭又捱了一下子,她捂住腦門兒:
“好啊,沈老師我讓沈墨發地址給你。老師一會兒見。”
掛斷電話,她回頭一看,沈墨已經在低頭給沈老師發簡訊傳地址了。
她靠著暖氣看著少年側臉,眼神逐漸溫柔下來。
這傢夥雖然跟沈老師不親,卻仍然是這個實際上,最惦念沈老師的人。
雖然不會直白的表達情感,其實是個心思很細膩溫柔的男孩子。
一時走神,下一瞬,她發現自己手已經按在沈墨頭上了。
少年愕然抬頭,惡狠狠瞪她。
華婕一不做二不休,快速揉了下,隨即飛速跳上炕,躲到了炕桌後麵。
沈墨被她擼的頭皮發麻,瞪了她一眼,低頭繼續發簡訊。
心裏卻在留戀方纔她手的溫度,和指尖的力度。
……
一個半小時後,兩家人圍坐在華婕家並不寬敞的圓桌邊。
華父給沈佳儒倒了杯酒:
“來,沈老師喝酒。”
沈佳儒盯了眼麵前的酒杯,鼻息間滿是嗆辣,他微微皺眉道:
“我不喝酒。”
“……”華婕尷尬的看了眼爸爸,啊,老華專門跑出去買了超好的白酒,回來的時候還洋洋得意,一副自己賺錢了,也請的起好酒了的開心模樣。
結果沈老師居然不喝酒。
這……
“啊……不喝也冇關係,不喝酒挺好的,健康。”華父尷尬的直磕巴,反覆補救,反而令場麵更僵硬了。
“……”沈佳儒手指頭在桌下摳了摳桌子背麵,捏起酒杯道:“今天過節,我喝一點吧。”
“啊,那就少喝點。”華父立即揚起笑。
“……”華婕。
呼……
“……”沈墨。
呼……
沈佳儒才喝了一口,幾分鍾後麵頰就染了紅。
那張一向平整的成熟麵孔,忽然就加了一絲親和力。
華父的一大口下肚,不苟言笑的酷臉上也浮上笑容,話都多了起來:
“早就想請老師吃飯,今天總算找到機會了。
“別客氣啊,當自己家,粗茶淡飯,隨便吃吃。”
沈佳儒看了看麵前的粗茶淡飯——
紅燒雞翅,豬蹄黃豆湯,家常涼菜,炸土豆丸子,素三鮮,還有一盤蘸醬菜和一碗炸的香噴噴的雞蛋肉絲黃豆醬。
剛包好的餃子放在灶台邊,隨時準備下餃子吃。
而且據說餃子還是兩種餡,素三鮮和胡蘿蔔大蔥羊肉。
勁鬆邊上臨近大草原,羊肉極鮮,而且一點都不膻,搭配胡蘿蔔大蔥,是沈佳儒好久冇嚐過的兒時美味了。
可惜他家阿姨做過一次不好吃,不知道華婕媽媽做的怎麽樣。
他想現在就吃餃子,不過……他一個客人,總不好開口催人家下餃子,等等吧。
“來,沈老師喝湯。”華母熱情的幫沈佳儒盛了一碗湯。
“我——謝謝。”沈佳儒接過湯,立即喝了一口,然後轉頭看向兒子。
“……”沈墨知道親爹不吃肥肉,不吃口感跟肥肉有點類似的膠質食物,例如豬蹄,於是過了一會兒,華母已經忘記了給沈老師盛了一碗湯,並附贈一隻燉的爛爛的豬蹄時,沈墨才悄無聲息的撈過父親的湯碗,把裏麵的豬蹄佳走,並幫父親把湯滿好了。
沈佳儒見兒子低頭啃豬蹄,才總算鬆一口氣。
萬一被華婕媽媽發現他冇有吃豬蹄,因此誤會是他覺得她做的不好吃,多不好意思。
酒過三巡,兩箇中年人的聊天**開始蠢蠢欲動。
但又因為不太熟,開口後措辭半天,又擔心說多了丟人,便總是忍耐著,剋製著,又抓心撓肝的想隨便說點什麽,好把胸腔裏酒液帶來的沸騰熱力消耗掉。
沈佳儒說是隻喝一口,卻不想一向剋製的投身繪畫事業的男人,喝起來後就有點刹不住的駕駛。
喝了一口又一口。
終於,沈佳儒率先開了口:
“華婕真是個好孩子,我還一直想是怎樣的家庭教出來,一來了才知道,您二位都是好父母,不像我。”
說著,他轉頭看一眼沈墨,目光中隱隱露出遺憾。
華婕一家的親昵氛圍,從未在他和沈墨之間出現過,一定是他這個當爹的不好。
“啊,沈墨也被教的很好啊,什麽都會,什麽都能,懂事還勤快——”華父說著拍了拍沈墨,但誇讚的話還冇完,就被沈佳儒打斷。
“哪呀,我是個鰥夫,他好不好,那都是他自己學好,跟我這個當爹可冇關係。
“小時候,他才這麽高,在院子裏摔個跟頭,膝蓋、手肘和手掌都磕破了,血淋淋的,回屋後一邊哭一邊自己沖洗抹藥。
“後來過了好幾天,我才發現他受過傷。
“小孩子壓根冇覺得這種事需要找我求助……是我不稱職,纔沒有得到他的信任,也擔不住他的依賴。”
沈佳儒一邊講,一邊伸手在桌沿下方比了比,示意那時候沈墨身高還不及桌麵。
“……”沈墨臉紅的要滴出血來,在桌下一個勁兒踢他爹。
“你老踢我乾什麽?”坐在沈佳儒右邊的華父拿筷子敲了下沈墨的碗。
沈墨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親爹雙腳都收在凳子底下,叉著腿坐著的華父倒是把腳伸到了沈佳儒前方。
原來他方纔猛踢的,是華婕爸爸的腳。
沈墨低下頭,原地社死,恨不得轉身奪門而走。
這屋子裏他就快待不下去了。
沈佳儒還要喝,沈墨一把按住酒杯放到自己麵前,然後給親爹遞了瓶健力寶。
“一個人帶孩子是挺不容易的,能把沈墨帶大,養的這麽好看這麽高大,很厲害了。
“也不一定非天天圍著孩子轉才教養孩子嘛,看沈墨這孩子這麽好,一看就是父親言傳身教的好素養。”
華母說著忙給沈佳儒夾菜。
她本來有點擔心沈佳儒畢竟是大城市回來的,怕他看不上東北家常菜。
忙給夾了倆雞翅。
今天準備的急,也冇做太多肉菜,這一桌也不知沈老師吃不吃的慣。
十分鍾後,華母終於放心了。
沈佳儒鋪開豆腐皮,爹一層生菜,抹上香噴噴的雞蛋肉沫土豆泥黃豆醬,灑上蔥絲,再捲上黃瓜條和米飯——
手法極其熟練,一看就是老東北人。
這已經是沈老師吃的第三個飯包了。
華母簡直擔心對方吃飽了,一會兒冇肚子吃餃子。
沈墨真冇想到自己親爹喝醉後如此接地氣,上手抓飯包毫無大師包袱,比他第一次來華婕家還不客氣。
他合理懷疑,如果可以,親爹絕對願意打包把大醬和飯包配菜都帶回家。
“這個醬做的太地道了!家裏阿姨做的不好吃,醬總是臭臭的,還有點腥,搞的我以為自己記憶中好吃的飯包都是不存在的。
“現在飯店做的飯包,都是捲餅配土豆絲和炒豆芽,再給你上一盤黃瓜條和蔥絲,那哪叫飯包啊,那就是老北京春餅。”
沈佳儒吃掉第三個飯包,忍不住輕聲感慨。
這些東北美食,原本也是他回家鄉的原由之一。
隻是剛回來時心情沉鬱,加上一門心思投身在畫畫裏,對食物的關注逐漸降低,慢慢也就習慣著過了這麽多年。
如今華婕媽媽一頓飯,將他的食慾徹底啟用。
這些兒時記憶的美味,甚至比華婕做的那些日常北方小城吃不到的飯菜,更觸動他的心靈。
這份食慾帶來的滿足裏,還夾雜著關於童年的情懷,真的太珍貴了。
外麵不知哪家又在放鞭炮,華母站起身,笑著道:
“我去下餃子。”
沈佳儒乖巧放下筷子,別的一口也不吃了,靜靜等餃子。
東北吃餃子,煮好了乾撈出來放盤子裏。
餃子湯另盛,冇人麵前一個醋碟,可以自己來一勺蒜醬,再來一勺辣椒油,滴一點醬油,調成餃子蘸料。
當華母將餃子盛在幾個盤子裏端上來,每個人的蘸料都調好了,各個抬頭看她。
翹首以待。
華母忽然有種當幼兒園阿姨的既視感,麵前也不是丈夫和孩子老師什麽的,就是一桌嗷嗷待哺的孩子。
餃子剛擺好,便有一雙筷子伸了過來。
本以為是女兒小華婕,或者丈夫,卻冇想到居然是沈佳儒老師。
嗯……果然是喝醉了。
沈佳儒忍著燙,蘸了醋蒜醬調料便快速往嘴裏送。
一口咬下去,熱燙鮮香的餡料汁液混著醋、醬油和蒜的味道,一起侵襲味覺。
他嘶遛嘶遛的一邊吃一邊吹,雖然燙嘴,但熱燙三分鮮,實在是太香了。
細細咀嚼了,才發現是胡蘿蔔大蔥羊肉餡的,不愧是素有‘魚羊為鮮’的食材,越嚼越好吃。
嘴裏的還冇嚥下去,他又夾了一個,白白的餃子在棕黑色的醬汁裏一滾,再送入口中。
好吃到頭皮上蹭蹭蹭的竄電,像有人在給他按摩頭皮一樣。
端起餃子湯,吹一吹,一股醇厚的麵香。
一口下肚,熱騰騰的特別解膩,真好喝啊。
然後,筷子又夾向素三鮮餃子。
韭菜雞蛋和木耳,雖然冇有蝦仁,但木耳軟彈口感也非常不錯。
韭菜特殊的味道,熱騰騰的時候比豬肉還鮮,跟雞蛋簡直是絕配。
他一連來了三個,這纔是吃餃子的感覺啊,過年的幸福感,一大半都來自於它。
華母瞧著沈佳儒吃的額頭鼻尖儘是汗,一副十分過癮的樣子,她這個大廚的滿足感也特別強。
她給沈墨也夾了兩個餃子,笑的很溫柔。
因為桌上有吃的特別香的沈老師和沈墨,華婕不自覺被勾起食慾,吃的比往常多了不少,小肚子溜圓兒。
她在北京大吃大喝各種美食本來就胖了,這下又要長好多肉,接下來還有一整個新年和一個多月的寒假。
她覺得自己86的體重恐怕保不住了,估計要突破100.
外麵鞭炮聲此起彼伏,平房間的距離不算很遠,聲音來自四麵八方,此起彼伏的。
歡歡嚇的躲在窩裏發抖,狗窩門簾貼著它的背,跟著一塊兒抖顫,看著既讓人心疼,又覺好笑。
華婕仰靠在椅子裏,幸福的拍拍小肚子,恍惚間以為是在過年,將冰鎮的北冰洋瓶子貼在臉上。
冰冰涼涼的瓶身貼在熱湯燙的麵頰上,涼爽極了。
她也回了些神,這纔想起,今天隻是小年而已。
2000年真好啊,年味這樣足。
後世因為機票貴,她甚至兩三年纔回一次家。
即便回家了,過年也冇有這麽濃鬱的熱鬨氣氛啊。
她深吸一口氣,屋子裏都是暖融融的食物香味。
要努力記住這樣的幸福時刻,年少,生活簡單,父母在身邊,不焦慮買房和工作的事,原來這就是平靜生活的魅力。
“華婕設計了個桌麵可以傾斜旋轉的畫畫桌子,明天我讓人給沈老師拉過去。”華父吃飽了,忽然想起這事兒來。
“太客氣了,我收這麽徒弟,是我的福氣。
“看她站在台上領獎,看她笑的開開心心,我也覺得幸福,就跟自己閨女長大了,變強了一樣的。
“以後可千萬別給我準備禮物了,以後這孩子長大了,還得繼續給我爭光呢。
“人家肯定都說,那個大畫家華婕,沈佳儒的徒弟。
“你看,我是不是還得給你們送禮物,給我生了個這麽好的學生。”
沈佳儒說著拍了拍華婕後腦勺,笑容格外慈祥。
華婕被拍的嘿嘿笑,心想:喝醉的老師真好,醉酒的老師是名彩虹屁王者。
“哈哈哈哈,話不是這麽說,她能有什麽成就,還不都多虧了沈老師。”華父聽的喜笑顏開,也伸手拍了下女兒後腦勺。
“……”沈墨看了眼小土豆的圓腦袋,怎麽這麽多人喜歡拍她後腦勺。
“這次出去,我也看的更清楚了,四個學生裏,就屬華婕最成熟懂事兒。”沈佳儒笑著又喝了一口餃子湯,捋了下短髮道:
“一點不讓人操心。
“幾乎讓我忘記自己才收她幾個月而已,真的進步太厲害了,有天賦,好苗子,還聰明。”
“……”華婕含羞帶怯的微笑低頭,心裏得意的蹦躂。
“哈哈哈,是老師教的好。”華父高興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華母笑吟吟的看著沈老師,那雙眼睛彷彿在說:這好孩子啊,我生的!再多誇幾句吧,快再誇誇!
“哈哈,這麽好的孩子,怪不得北京那幫野小子,又是送金銀首飾,又是送特產好吃的,給誰誰不喜歡啊。”沈佳儒忽然語出驚人,笑吟吟一副冇啥大不了的樣子。
“!”華父喝酒的動作一僵,轉頭看向華婕。
然後又不自覺瞄了眼沈墨,少年果然露出驚愕表情。
不對,他看沈墨乾什麽?
又將目光落向女兒。
“?”華母挑眉,也看向女兒。
怎麽有人追求嗎?女兒每天晚上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也冇跟她說啊。
現在談戀愛太早了呀,才15歲,過年也就16嘛,尤其在北京,可不太行。
如此想著,華母也不自覺看向沈墨……
華父華母隻是疑惑看向女兒,沈墨卻忍不住開口道:
“什麽情況?”
語氣微妙的有點凶橫。
“冇有啦……”華婕忙擺手,被父母和同桌盯的莫名心虛,解釋道:
“就是一起畫畫的同好,我離開北京嘛,送了點特產。
“還有一個因為我提點過他畫畫,所以送了我一套銀耳環,我不知道他家地址在哪兒,冇法把耳環郵給他。
“等年後再去北京,我就把那套銀耳環還給他!”
呼……她怎麽覺得自己好像有好幾個爹???
“銀耳環?特產?”沈墨冷哼一聲,嗤道:
“嗬,小恩小惠。”
語氣極其不屑。
“嗯,這種小恩小惠撩騷的男生,離他遠點。”華父應和道。
“不用這麽緊張,漂亮又有才華的小姑娘,被人追求是很正常的事。
“這才哪到哪兒啊,等以後華婕畫的越來越好了,長到十**歲,那纔是狂蜂浪蝶蜂擁而至呢。
“到時候一上大學,好多事都免不了的。”
沈佳儒從小學畫畫,在某些方麵雖然仍比較傳統,但對待孩子的教育卻格外的開明和前衛。
人類無論男女,到了一定的年紀,必然覺醒性征,對異性好奇,被異性吸引,那是自然本能,誰也攔不住。
冇必要如臨大敵。
“……”華父轉頭露出愕然表情,盯住沈佳儒的表情有些不善。
可是不是你家閨女,你一點不擔心唄。
“……”沈墨也瞪向父親。
那一套放養般的寬鬆育兒論調,對他使用就算了,請別用在華婕身上吧!
“……”沈佳儒對上幾人視線,即便是喝醉酒後有點無法自控,但還是感覺到了氣氛上的不對勁,於是下意識道:
“當然,現在高中嘛,讓他們追去好了,你還是要好好學習和畫畫,不能早戀。”
“……”華父點了點頭。
這還像點樣子。
“……”沈墨卷在一塊兒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
總算還冇有醉到太糊塗。
哪知沈佳儒忽然又追加了一句:
“不過到了大學要談嘛,隻要保護好自己,也合情合理。
“而且進入大學校園裏,父母啊老師啊,也管不住了。
“華婕這麽懂事,相信也不會亂來。
“當父母的還是要放輕鬆些,想開點啊。
“沈墨到大學,隻要別是四處騙小姑娘,正經談戀愛,我也是支援的。”
對於畫畫的人來說,愛情往往是非常重要的落筆素材,許多畫畫的甚至為了描繪這種情感,而去享受戀愛。
沈佳儒雖然不是個浪子,也不喜歡這種畫畫的方式。
但西方太多浪子畫家了,國內這類大家也不少。
都是人生嘛。
隻是,藝術家沈佳儒的話雖然說的暢快,聽者卻絕對難以苟同。
“?”華婕不敢置信的望向老師。
哇!一向少言又令人敬畏的沈老師,喝醉後袒露的觀點居然如此前衛。
簡直向個青春期小子,或者剛入社會的毛腳青年啊!
“!”華父張了張嘴,想決絕的否定沈老師的觀點。
但啟唇才覺無言,隻是臉色嚴肅的瞪向女兒,一副恨不得過去捂住女兒耳朵的樣子。
“……”沈墨磨了磨牙。
他忽然後悔提議邀請父親過來吃餃子過小年了。
超級超級後悔!
……
……
方少珺回到家,先洗了個澡,纔到樓下跟媽媽一塊兒包餃子。
“你帶回來的特產,正好今天吃了。”方媽媽一邊安排,一邊問:“是你買的嗎?”
她閨女一向不食人間煙火,居然懂得買特產回家,這可真是奇了。
方少珺想到一群人吃烤鴨的時候,華婕因為吃的太全情投入,惹的清美副院長讓王建老師安排買真空烤鴨特產給他們帶回家。
將一個餃子包好,她理所當然道:
“沈老師教的另一個女學生,叫華婕的那個,給我們買的。”
“哦,怪不得,那孩子一看就是很開朗會辦事兒的。”方母笑著道。
“……”方少珺抬頭看了親孃一眼。
什麽都冇說,垂眸繼續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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