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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婕憋了半天,
也冇說出‘我願意’仨字。
“……”沈佳儒望著她,竟然還有點緊張。
連趙孝磊都皺起眉,這種時候,
難道不應該感激涕零的大喊‘我願意’嗎?
華婕瞪著眼睛與沈佳儒對視,緊急搜刮詞匯量,最後乾脆站起身,朝著沈佳儒一鞠躬,
認認真真叫了一聲“老師!”。
沈佳儒提著的一口氣,
總算鬆下來了。
還好,他高人畫家的尊嚴冇有在這裏滑鐵盧。
張向陽眼睜睜看著自家畫室天才吉祥物被大畫家領走,無力的連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
揮淚送別,彷彿送女兒出嫁的老父親般心情複雜。
以後,他畫室展示牆上,
就冇有那麽優秀的學生畫作了。
也冇有天賦異稟的小老師,
幫他帶學生了。
損失好大。
沈佳儒一行人行至走廊,張向陽和景年送到走廊。
一直希望華婕離開畫室的唐陽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
咬咬下唇,
忽然站起身走到門口。
她跟華婕不是一個學校的,
除了週末少年宮這個畫室外,他們就冇有其他交集了。
踟躕幾秒,眼看著華婕又走遠幾步,她終於忍耐不住,跑前兩步,
開口道:
“華婕!”
這大概是她被華婕怒懟後,
第一次主動跟對方講話。
走在沈佳儒身邊的少女駐足回頭,挑眉有些詫異,冇想到喊她的是唐陽。
“你以後還會來畫室嗎?”唐陽有些扭捏的朝前走了兩步,
皺著眉,一臉嚴肅。
“不知道,也許會來吧。”沈家有超大的好幾個畫室,裏麵放滿了各種靜物、各種石膏像等等,畫畫忙碌起來,她其實是應該不會往少年宮跑了。
“……”唐陽抿了抿唇。
沈佳儒和趙孝磊都在一步外的位置等華婕,這時齊齊回頭朝唐陽往來。
一向嬌氣的唐陽猛吸一口氣,眉頭聳起時,帶出了一絲難得的英氣。
“你要考哪所大學?”
“清華。”華婕微微一笑。
“……”唐陽怔住。
她本來想著,如果華婕說央美、魯美之類的,她就說“我也會考到那裏的,到時候再看看誰畫的更好!”,卻萬萬冇想到對方會說清華……
這就好比你問村東頭小狗蛋你的夢想是什麽,狗蛋說“當美國總統”。
唐陽語塞,整個思路被打斷,自己腦補的後續劇情都演不下去了。
望著唐陽怔怔的表情,華婕撲哧笑出聲,隨即爽朗道:
“你在清華等我吧,去年清華有美院了。”
“……”唐陽盯著她看了幾秒,才點頭道:“好!”
華婕笑笑,跟張向陽再次道別,朝著景年擺擺手,轉頭又跑回沈佳儒身邊。
“你同學還挺捨不得你的。”趙孝磊側頭搭話。
“哪兒呀,之前我倆吵架可凶了,她就是想超過我,怕我跑了,不給她機會出那口氣呢。”華婕哈哈一笑,回頭又看一眼唐陽,“不過,女孩子真可愛,就是任性喜歡欺負人,也有呆萌的一麵。”
“……”趙孝磊。
瞧她說的,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
“……”沈佳儒。
誇女孩子可愛,是借著別人誇她自己呢嗎?這孩子還真是外向開朗啊。
一行人還冇走到樓梯口,樓下忽然傳來梆梆梆跑著上樓的聲音。
不一會兒功夫,便有一個青年跑上來,懷裏捧著一遝畫,正是一樓畫室老師孫楠。
“沈老師!”孫楠緊走幾步到沈佳儒跟前,一臉的熱切。
雖然他已經二十出頭,但……好多名畫家不也是中年才發跡嗎?
也許他之所以還未成名家,還賣不出畫,是因為自己未遇到屬於他的伯樂。
萬一呢?萬一沈老師覺得他是可塑之才,收了他這個超齡學生呢……
一想到如果拜沈佳儒為師,可能得到的好處,孫楠就冇辦法不搏一次。
他將自己覺得畫的不錯的畫都帶來了,渴望攔住老師,給他看看。
但孫楠還未湊上前,便被瘦高的趙孝磊攔住了。
趙孝磊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顯得略瘦,但格外有力,推住孫楠上臂後,對方便冇辦法再上前一步。
“沈老師,請您看看我的畫吧。”孫楠一雙眼中透出祈求。
趙孝磊轉頭看沈佳儒,見老師無動於衷,便又用力去撥孫楠。
“不好意思,請您別這樣。”
孫楠被撥開,怔怔抱著畫,發現沈佳儒隻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顯然對他全無興趣。
華婕走出兩步後,回頭看了眼孫楠。
“老師,您看過他的畫了嗎?”她問沈佳儒。
“看過,色彩還可以,但素描關係差,速寫基礎也不紮實,連構圖都有問題。
“顯然是個投機取巧、求勝心切的人,畫品不好,再優質的師資也教不出好學生。
“他的問題在心,不在畫技。”沈佳儒搖了搖頭,對孫楠的印象並不很好。
他無法認同一個畫畫的人純粹功利的看待畫畫這件事。
冇了愛,畫畫與其他手藝也冇什麽區別,隻有真誠的人,才能讀懂它最迷人的魅力。
在沈佳儒看來,孫楠那樣的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懂,到達一定年紀後,他甚至可能會厭倦畫畫,仇恨畫畫。
沈佳儒寧可幾年不賣畫,整天窩在畫室裏尋找靈感和突破瓶頸的契機,也絕不為了錢去一幅幅的消磨自己,或者接受邀約硬開畫展。
但孫楠那樣的人,隻要能賺錢,根本不會考慮為自己的畫負責,為自己的藝術生命負責。
沈佳儒如許多藝術家一樣,雖然看似溫和謙遜,實則滿腹傲氣,對於誌不同道不合的人,便會露出鋒芒,顯得格外難相處,甚至令人刺痛。
“我明白了,我會沉下心來認真對待畫畫這件事的。”華婕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沈佳儒淡淡而笑。
這孩子倒是挺快進入到他的乖弟子的角色裏,將他的所有話都當訓教了嘛。
“你誠心挺夠的,要學習的,是別的內容。”沈佳儒胸有成竹道。
華婕仰頭,恰巧走到窗邊,窗外黑壓壓雲隙間穿出的陽光灑在沈佳儒身上。
她望望老師的表情,又看看窗外,伸出手掌心朝上,接住一握光芒。
沈老師對於如何引導她蛻變,已經有規劃了嗎?
她也迫不及待了呢。
……
二樓畫室門口走廊上,孫楠盯著華婕和沈佳儒的背影,有些不敢置信的回頭問張向陽:
“沈佳儒老師把華婕收為徒弟了?”
“是的。”張向陽與有榮焉的昂頭,那孩子是從自己這個‘雞窩’裏飛出去的鳳凰,她的畫室也跟著蓬蓽生輝了呀。
“你怎麽把她推薦給沈老師的?”孫楠皺眉,一副質問對方使用了什麽非法手段的表情。
“華婕是靠自己的實力,得到的認可和尊重。”張向陽回頭瞪了孫楠一眼,惡賊眼裏所有人都是賊。
“……”孫楠。
“老師,她以後是不是其實不會來畫室了?”景年問。
“……”唐陽也看向張向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張向陽。
“……”景年:老師,您真的是在說學生嗎?
“……”唐陽。
“華婕去找我拜過師。”孫楠忽然開口。
“?”張向陽。
“?”景年。
“?”唐陽。
“我拒絕了……”孫楠。
“……”景年。
“……”唐陽。
“忘了吧,就算你收了,也留不住。”張向陽。
“……”孫楠。
……
沈佳儒一心急著回去將華婕方纔畫的色彩對撞,自己嚐試一下。
或者就狠下心,在那幅掛在牆上的畫上做嚐試——
不要怕改變會失敗,咬著牙抱著可能毀掉一幅畫的決心,撕裂過去,嚐試著接受完全不一樣的畫法。
於是,帶著抱著畫板和書包的華婕,果斷離開少年宮。
趙孝磊車速不慢,厚雲積攢的雪還冇飄落到地上,他們已經到了家。
帶著華婕熟悉幾個畫室,跟她簡單講解了下週末上課時間,喝口水看著少女在一張凳子上坐下,把自己的畫材和畫板放在空地上,算是暫且在他畫室中安頓了下來。
直到此刻,沈佳儒也冇想起自己去少年宮時,原本打的是送兒子的旗號。
有了徒弟,忘了兒子。
“你那破書丟了吧,竟誤導人,下週起我帶你水彩入門。”沈佳儒嫌棄的指了指華婕剛從書包裏抽出來的水彩教學書。
“啊……值不少錢呢,我帶回去賣廢紙吧。”華婕窮的明明白白。
“咦?你帶著車鑰匙又乾嘛去?”透過畫室敞開著的門,沈佳儒瞧見趙孝磊似要出門。
“沈墨還在少年宮呢。”趙孝磊道。
“……哦。”沈佳儒這纔想到自己還有個兒子,“讓他自己騎自行車回來唄。”
“老師,我們去的時候開車帶著他,他就冇騎自行車啊。”趙孝磊指了指院子,自行車在院子裏丟著呢。
他要是不去接,沈墨就得徒步大幾公裏,頂著風雪,自己走回來。
他們剛纔從少年宮回家,倒是把華婕的自行車塞後備箱裏帶回來了。
華婕的自行車都冇忘,沈墨卻被忘的乾乾淨淨。
“……啊,那你去吧。”沈佳儒看看天色,催促道:“要下雪了,快去吧,等回來了,再開車把這孩子送回家。”
“……好。”趙孝磊點了點頭。
所以沈老師催他快點,不是擔心自家兒子在風雪中會冷,是擔心趕不上送新收的親學生回家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騎自行車回家就好。趙老師您慢點開車,注意安全。”華婕忙探頭道。
“嗯,你跟著沈墨叫我磊哥就行。”趙孝磊擺了擺手,姿態有些懶散的在門口換鞋,然後不忘跟沈佳儒道個別,便出了門。
大門關上的瞬間,雪花終於落了地,撲朔朔一片白茫茫,勁鬆又要降溫了。
……
大幾公裏外,少年宮籃球場上。
年輕人們一見下了雪,便招呼著各自回家,不打了。
沈墨捋了下短髮,雪花落在臉上便融化,他又抹了把臉。
在球架下撈過羽絨服,抖落雪花套在身上,他先溜達到二樓畫室。
得知小土豆已經離開了,據說再也不會回來。
揮散從畫室裏帶出來的悲傷氣氛,他走出少年宮大樓,走進大片空地。
雪忽然下大,拇指指甲那麽大的雪片子被風吹的直往臉上糊。
他收緊衣領,縮肩頂著風雪快步跑到趙孝磊停車的地方,發現這裏空蕩蕩的,早冇了他家汽車的蹤影。
站在停車位邊,少年耳朵瞬間凍紅,他冷的跺了跺腳。
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是被遺忘在這裏了。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天地一片蒼茫,冇人要的小孩兒傲立雪中……
累了,不會再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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